和林敏交談完，顧斐剛走進房間，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。

不用想也猜得到，是葉昭昭打來的。

顧斐勾了勾唇角，隨手鎖好房門，按下接聽鍵。

葉昭昭那邊極靜，甚至可以聽見她在獨自一人的房間裏輕而緩的呼吸聲。

顧斐“餵”了一聲，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，先於葉昭昭開口道，“我到家了，你放心。”

“嗯”，葉昭昭握緊了手中的手機，突然詞窮得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麽。

明明兩個人才分開不久，她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，哪怕是聽見他的聲音。

來不及細想，一時沖動撥通他的電話後，她又找不出合適的理由。

等了許久，葉昭昭一直沒再出聲，顧斐便試探問道，“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？”

葉昭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，發現再過一會兒天都快亮了，自己這個電話打得實在有些不合時宜，“我打擾到你了嗎？”

“沒有”，顧斐頓了頓，察覺到她的敏感心思，“只要你想，可以隨時找我，我不介意被你打擾。”

“那……你明天能出來玩嗎？”

她緊張地咬著手指，從牙縫中擠出了最終目的。

聽見這句話，顧斐卻沒有一口應下，電話裏只餘深深的沈默。

他似輕嘆了口氣，十分愧疚道，“抱歉，恐怕我明天沒有空。”

“沒事沒事”，葉昭昭善解人意地跳過這個話題，沒有繼續纏著他，“那等你什麽時候有空再說吧。”

“嗯，時間不早了，你早點休息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顧斐溫柔說完最後一句話，掛了電話。

他坐到書桌前，找出隱藏在書本後的物件，右手扳動打火機的一瞬間，火光亮起，撕破黑幕，顧斐被這驟然的明亮閃得怔然松開了手。

他撐住額角，良久，還是將它們放回了原位，又另外取出了數學試卷。

不記得昨晚是什麽時候睡著的，當顧斐被林敏喊醒時，一睜眼就發現已近中午。

他強忍頭暈眼花的不適感去衛生間洗漱，鏡子裏的男生雙眼略有浮腫，還夾雜著幾縷淡淡的紅血絲。

客廳裏傳出林敏招呼他趕緊用午飯的聲音，顧斐掬起一捧冰涼的冷水澆在臉上搓了搓，迷糊的神志才慢慢恢覆清醒。

他又幫著顧明生洗完手，三個人齊齊坐到餐桌前。

顧明生斟酌再三，還是壓不住心中的念頭，下決心對林敏道，“孩子他媽，我昨晚想了又想，咱們還是先把我那些藥給停了，湊錢把他三叔的錢給還上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？”林敏立即拒絕他的提議，“錢的事我會再想辦法，你的藥是絕對不能停的。”

“怎麽就不能停了？我自己的身體我心中有數，眼瞅著這雙腿是廢了，就別瞎折騰做覆健了。還有那些抗抑郁藥，純粹就是嫌錢多沒地方使！”

“我說不行就是不行！顧明生，你別和我倔，安心治你的病，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！”

兩人意見相左，愈吵越烈，顧明生激動地想反駁，顧斐出聲打斷他的話，“我那還有張銀行卡，當初一中給了小兩萬的入學獎學金，裏面還有我中考後趁暑假兼職賺的一點錢。本來我是想自己存好大學學費，但事有輕重緩急，你們先拿去用。”

他的話說完，顧明生和林敏楞楞地相互對視一眼，難得保持相同意見，“小孩子家家的別來瞎摻和，你自己用功讀書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，等哪天你出人頭地了，爸媽也就苦盡甘來了。”

林敏更是想起了什麽似的，板臉訓斥道，“你暑假那會兒跟我說你去補習，原來是瞞著我去做兼職？顧斐，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，你只需要好好學習，別做那些多餘的事！下一次別再讓我發現！”

顧斐不答，默默吃完飯離開餐桌。

等林敏去廚房收拾時，他將卡遞給顧明生，“爸，這些錢你先拿著，不夠的錢我也能再想想辦法。”

顧明生說什麽也不肯要，“我怎麽能要你的錢，是爸爸沒本事，連累了一家人，這錢你好好收著，以後你花錢的地方還多著。”

顧斐卻徑直將卡塞到顧明生手裏，“我們別告訴媽媽，先把三叔那兒的債還清。我的學費不是問題，一中還有年度獎學金，國家助學金，高考前幾名也有幾十萬的獎勵，再不濟，還能申請助學貸款。”

顧明生拿著卡說不出話來，他推著輪椅將卡放回桌上，“你別說了，只要你還當我是你爸爸，就把錢收回去，你小小年紀能想什麽辦法，別管大人的事。”

顧斐見勸不過父母，琢磨私下將錢打給三叔。

從前他不知道詳情，如今知道了，又怎麽能坐視不管。

他走回房間，用手機綁定好銀行卡，將卡裏所有的錢轉到三叔的賬戶，又特意叮囑道，【剩下的錢我會想辦法盡快還上，我爸媽那邊，麻煩您替我保密。】

……

短短的寒假一天天過去，顧斐始終無法抽出空來。

葉昭昭也不敢過多聯絡他。

或許是家庭環境使然，對於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，她太過患得患失，不知道應該怎樣正確處理他們現在的關系。

從小，她就不討家裏長輩的喜歡，在學校，也不討老師的喜歡，長年累月下來，她在所有人眼中成了性情乖戾的小孩，無人知曉她內心深處滋生的自卑。

對於顧斐，葉昭昭既不想太過主動又不想處於被動，她還把握不好那個度。

所以，大多數時候，她都是等著顧斐主動聯系她。

沒等到顧斐的消息，葉昭昭閑著無事，躺在床上用手機找出上次在圖書館想看的那本《通房丫頭二三事》。

書中正寫道，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，小丫鬟奉公子的命令提前躺在床榻上替他暖床，而公子本人還在書房裏議事，久等不至。

小丫鬟裹在暖烘烘的被窩裏逐漸起了睡意，她看著案臺上明明滅滅的燭火，終是撐不住困頓的眼皮闔上了眼，無意識睡了過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木門“咯吱”一聲響，有人輕聲走了進來。

聽到布料摩擦的細碎動靜，小丫鬟一個哆嗦，立時醒轉過來。她擦擦嘴角的口水，想要起身謝罪，卻見公子已經自個兒解了衣裳，躺了上來。

小丫鬟甚至可以聞見公子身上特制的熏香味兒，她沒忍住悄悄多嗅了兩下。公子註意到她的小動作，不動聲色離她更近了些，按住她已經支起的上半身，“天太冷了，你再替我暖暖。”

葉昭昭“嘖”了聲，怎麽看都覺得這臺詞有些眼熟，這位公子的德性與某個人簡直不相上下。她正看得津津有味，屏幕上特意備註的“男朋友”三個字卻突然跳了出來。

——顧斐給她打來了視頻電話。

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，果然不能在他人背後偷偷說壞話。

葉昭昭騰地從床上蹦了起來，她三兩下扒拉好淩亂的頭發，又換了身衣服，對著鏡子確認形象無損後，才急忙忙跑到沙發坐著接下電話。

顧斐對她這麽久才接電話也沒有多問，反而開門見山問上她的學習進度，“下學期的課本預習得怎麽樣了？”

葉昭昭苦笑兩聲，“看得差不多了。”

“是嗎？我出兩道數學題給你，你解給我看看。”

“行。”

葉昭昭正要掛斷電話，顧斐阻止了她，“就這樣，我看著你解題。”

葉昭昭噗嗤樂了，“你怎麽和我爸似的，我爸都沒有你管得這麽多。”

“那你就當我是你爸爸好了。”

顧斐的表情似笑非笑，“還記得上次在酒吧，你已經親自認過了。”

“我什麽時候……”

葉昭昭說著說著，自動噤了聲。

他那時候說，“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。”

葉昭昭不得不承認，無論哪方面，她都比不過他。

她憋屈地找出教材和草稿本，在顧斐的監督下認真學習了一下午。

對著手機屏幕，兩人各忙各的事，偶爾遇到不解的難題，葉昭昭才出聲詢問顧斐。

他在說，她看著他在聽。

這種感覺竟也出奇不錯。

葉昭昭和顧斐學習完，隨意嘮了會兒家常。

她想到明天是元宵，林嵐約她去燈會，便對顧斐詢問道，“明天你能和我們一起去燈會嗎？”

顧斐拿不準能不能順利說服林敏，沒給葉昭昭明確答覆，“我盡量。”

葉昭昭“哦”了一聲，失落地將手機倒扣在沙發上。

……

安市今年的燈會在當地有名的旅游勝地西山公園舉辦。

西山公園位於鄉郊，距離她的住址有些遠，葉昭昭和林嵐約定好時間，提前出了門。

她坐在出租車上不停看著手機，顧斐依然沒有回覆她。

葉昭昭索性收了心，不再關註手機短信。

盡管她早早出了門，但等她趕到西山公園時，林嵐已經在公園售票口等著她了。

兩人排在長龍形的隊伍末端，腿酸腳麻耗費近四十分鐘才終於買到了票。

此次燈會規模巨大，入口便是燈火通明的輝煌宮門建築模樣。

葉昭昭檢完票一進去，便見道路兩旁的燈組形態各異，匠心獨運。

按不同主題分類的吊燈、掛燈、書畫燈、臉譜燈……五彩斑斕，精致得令人眼花繚亂。

葉昭昭一路欣賞過來，能認出其中一些眾所周知的歷史故事，民間傳說等題材。

燈海璀璨奪目，熠熠生輝，祈求的是萬家團圓，和睦幸福。

葉昭昭和林嵐緊緊互牽著手，以防走散。

除了看不過來的花燈外，園內還有各類雜技表演，風味小吃等。

葉昭昭和林嵐踏上長長的石橋，打算去橋對面看看雜耍。

周圍人聲嘈雜，像沸水炸開了鍋，以至於她沒能聽見包裏一遍又一遍響起的手機鈴聲。

顧斐就站在橋的另一端，看見葉昭昭隨著洶湧的人群朝他走過來。

他放下手機，在原地靜候。

起初，他晚了些時候才找到機會從家裏出來，以為葉昭昭賭氣不肯接他電話，著急地快跑遍公園每一個角落。

現在看見她，他莫名地安下心來。

好在，他來得還不算太晚。

葉昭昭和林嵐走在石橋上言笑晏晏，她指著頭頂連成拱形的不停閃耀的夢幻串燈不斷驚嘆著，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平行世界。

在那個世界裏，和她親昵挽手看花燈的，還有顧斐。

如此良辰美景，倘若顧斐也在場，那該有多好。

葉昭昭沈浸在自己的想象中，快要分不清幻境與現實，直到看見橋頭那位找尋她已久的人。

她擦了擦眼睛，如果她沒有眼花的話，此刻站在她前方的那個人不是顧斐又是誰？

還沒有走到表演變臉的場地前，他就給她表演了個大變活人。

燈影幢幢，身形單薄的少年像是穿破層層風霧，眉目由模糊變得逐漸真切，走到她的面前。

葉昭昭驚喜地望著他，眼眶濕潤，不知該做何反應，還是林嵐先問了句，“好巧啊，你也在這兒？”

顧斐淡定回道，“我路過。”

林嵐默了默，想提醒顧斐這裏沒門票進不來。

葉昭昭礙著林嵐還在，強忍住撲過去掛在他身上的沖動，口是心非地說，“顧同學怎麽還有閑情逸致來看燈展？”

顧斐不答反問，“你沒聽說過嗎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古時候，相戀的男女會在上元節這天會面。”

“所以”，顧斐站在滿樹繁燈下，在人山人海裏對她說，“我又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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